师魂永存

来源:朔州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赵志军 发布时间:2022-12-17 13:37 221 0

惊闻王慕荣老师离世噩耗,我心里那种酸楚,那种不舍久久难以言表,那位我最敬佩的王老师走了,永远走了。

她的一生,正如她的女儿评价的那样:妈妈一生是辉煌的一生,饱经苦难的一生,也是奋力抗争的一生。

王老师她们一家五口的合影,母亲王木荣(王慕荣)、父亲狄妙青、大女儿江华、二女儿丽丽(乳名)和小女儿珊珊(乳名)。

多少天来脑海中总是闪现出一些有关王老师的片段:王老师是六五年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为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山西革命老区的教育,来到雁北地区最贫困、最闭塞的小城平鲁县井坪镇。几年以后,因为工作需要和丈夫狄妙青老师又被调到现在的凤凰城,这个更加偏远、交通不便,生活条件更差的苦寒之地。王老师真是“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一个出生于北京的姑娘,来到这里当是一枝独秀了。

认识王老师,源于一节语文课。七十年代初,从东北回来的我,家住在平鲁城的北固山脚下。因父亲还没有调回来,挑水、抬水就是母亲和我们姐弟几个孩子的事,那时候我九岁,三姐十岁,抬水的活儿很吃力。我就盼在平鲁城高中住校的大表哥来家,他来时便领着他的同学,同时也拉来了学校的拉水车,家里的水缸、水坛、水桶就都盛得满满的,好几天我们就不用抬水了。

一天晚饭的时候,表哥又和一个同学给我家拉来了水。吃饭的时候,他们聊着一位王老师:王老师说话声音真好听,标准的普通话,就像广播员一样;讲得课那叫一个有水平,肚子里的东西可真多啊,上课时候又写又画。字写得好,可谓图文并茂。写在黑板上的字词是重点,有画龙点睛之妙,让人赏心悦目。如果把这些字词抄写下来再连贯起来,又是一篇短小精悍的短文。我听着,感觉这位老师真有出神入化的感觉,很神奇。我便萌生了一种亲临其境听老师讲课的欲望。随口问表哥:明天王老师几点讲课?得知王老师上第一节课时,我心里暗暗高兴。因我们老师把两节劳动拾粪课调到了上午,我能去听王老师上课。

次日,因我们班是劳动课,我挎着牛粪筐来到和完小一墙之隔的高中部。表哥的教室在前排东靠操场处。北方的冬天天气奇冷,呼呼地北风伴着飞舞的雪花。我穿着大头棉鞋和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衣棉帽,头部仅露出了一双眼睛,那呼出的热气冻成的白霜似要糊住双眼。

上课铃一响,同学们陆续进了教室。躲在教室东侧的我,看见一位年约三十来左右,中等身材,扎着两条麻花辫,圆圆的脸上戴一副宽边眼镜、上身穿一件蓝灰花色的棉袄,下身穿一条海军蓝棉裤,脚上穿一双黑色棉布鞋的女老师,虽然都是当时人们普遍的着装,那种气宇轩昂和文质彬彬是她身上特有的气质,让我想起我在东北见到的部队女兵的精神抖擞。她手拿一个夹子向教室的西门走来,想必这一定是王老师。待她踏进教室门的那一瞬间,我小跑几步到了教室的另一个门口凝声静气听里面的声音。为了能听得更清楚,我摘掉了连在衣服上的帽子。

“起立——”“请坐——”后,教室里静悄悄地。只听王老师说,今天我们来学习毛主席写的《沁园春.雪》,我先朗读一次,同学们认真体会这首词的意境。“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声音真的好听,抑扬顿挫,韵味十足。我仿佛穿越在我曾生活过的东北那茫茫的雪原。我的心跟着王老师的朗诵起起伏伏。仿佛感觉风停止了呼叫,雪花滞留在空中一般。这首诗我会背诵,但不知其义。王老师逐字逐句地讲解,同学们一定也听得入神,教室里仿佛只有王老师一人,听不到一点学生的动静。低年级的我并不能理解诗中的喻意和毛主席博大的胸怀及豪气。我的眼前忽而是东北冬天封江的乌苏里江,忽而是披上了银装的万里长城,又忽而是老家叠嶂错落的群山,一会儿又是太阳照耀下那冰雪融化的亮白色。仿佛我站在山巅俯瞰一幅秀丽的画卷,祖国大江南北五彩斑斓。这一幅美景是无数华夏儿女为之奋斗的成果,王老师说出了好多历史人物,我只熟悉秦始皇。王老师后面又讲到有成千上万的人民为新中国的解放牺牲了。我想到父亲和我讲过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牺牲的叔叔阿姨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劳动人民正在创造前无古人的历史……那一刻我感觉我拾粪的箩筐也高大亲切。

似懂非懂地听了一节高中课,下课铃响了,我还想看看黑板上的神奇的板书,我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使劲往里瞧,因为玻璃上有霜我怎么也看不清楚。走出教师的王老师发现了我,走过来问我你找谁,我说我听您上课。王老师看我被冻得红红的耳朵,立即上前给我戴好帽子,并拉起我的手领我进了她的办公室取暖。王老师坐在椅子上问我听到了什么?我便背了《沁园春.雪》,还说了王老师课堂上所讲到的一些我能听得懂的内容。最后我背了“成千上万的革命先烈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这也是我入学前背会的毛主席语录。王老师露出赞许的目光。王老师得知我是利用劳动课跑来听课的,表扬了我爱学习,但告诉我逃课是不对的。她还说,你好好学习,待上了高中王老师就会教你的。

过了几天,我又偷偷站在原来的地方听她上课。她那天讲的是《劝学篇》,朗读全文,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王老师朗读的那声音仍非常好听清脆。一节课仅仅听懂了“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一句,听到了最后,记住了“輮使之然也”。这是留在记忆中最早的古文学。

新年前一天,表哥过来吃饭时。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油印乐谱,他边吃饭边看着。他说过新年学校要举办新年晚会,他负责吹笛子。晚会那天,学校的大礼堂挤满了人,那个偏僻闭塞的小镇,像这样的晚会很少举办。

节目主持人是王老师,王老师每次出来报幕,台下就会响起热烈的掌声。节目有革命歌曲大合唱、舞蹈、快板书、对口词等,最后压轴节目是王老师的独唱,还没等她开唱,掌声就响起来了。雷鸣般的掌声中,王老师接连唱了七八首歌。有《北京的金山上》、《唱只山歌给党听》、《英雄儿女》等革命歌曲,好几首王老师无伴奏清唱,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王慕荣老师每年国庆庆祝活动时担当鲜花队队员

多才多艺的王老师,在平鲁城中学执教的那几年,主持参演了好几次晚会,她倾尽自己才能,把晚会一次次推向高潮,让学生和老百姓身心愉悦,给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画上重彩斑斓的一笔。

再一次听王老师的课,是第二年的夏天。学校放假一周,每个学生的劳动任务是割草,给学校的毛驴储备饲料。

早饭后,我拿着绳子出门了。途经中学门口,瞟见表哥的教室门开着,王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我一溜小跑到了老地方,发现后门开着,我就半藏半露趴在后门的门框上看表哥和同学说的黑板上的神奇,王老师边说边画。黑板上画了一个深深的水潭,仿佛磷光闪闪,那石壁上长着茂盛的树,树木之间皆是水流。王老师转过身开始朗读课文《绿》。王老师的朗读让我仿佛看到潺潺流水,绿树成荫,一股清流从心底流过。

有一次我去找表哥,他正和王老师在油印机前印东西。一张八开纸的左上角写着稍大的四个字《荷塘月色》,一幅画下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分成两个板块。王老师逐一检查着,发现有不清楚的地方用钢笔描一下,表哥将每张纸折叠成十六开大,摞在一起。后来我得知,那是王老师亲手刻印的教材。平鲁城高中部首次成立时,没有教材,教材都是各科老师自己编、刻,印出来的。他们编写了大量的教材。这一批老师让贫穷落后的平鲁学生看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也学到了扎实的文化知识,他们为平鲁的教育付出了青春和梦想。

父亲调回平鲁城铁木业社工作时,和高中的许多老师都很熟。因为单位和中学一马路之隔,大门和大门斜对面。父亲时常调一些电影片,利用晚上时间给职工放映。每逢放演时中学的许多老师都去观看,其中就有王老师和狄老师。有次调回了大型歌舞《东方红》片子。银幕上的合唱团出现时,赵常敏老师说合唱团里有王老师。我极力在歌唱队伍中寻找王老师。正兴奋中,赵老师说王老师前几天调走了,我的情绪一落千丈。

我记得有一次狄老师拿着一块已开了裂、凹凸不平的菜板过去找父亲,让给修理一下。一个叫梁栋的职工用胶粘了后用推刨给推平整了。狄老师掏出来五角钱说给个手工费,父亲拒收了:就几推刨的事情。

还有一次,父亲单位拉回了长白菜,狄老师去分走几棵,掏出两元钱,父亲让出纳收了一元:单位职工都收成本费。父亲也曾经被批斗过,他十分同情王老师和赵常敏老师被批斗的过去,他没法抚平他们心灵的伤口,能为做的仅仅是一些很小的事。

再见到王老师已是八十年代初,我去县城李林中学上高中,王老师是学校的副校长。

真正能幸福地听王老师讲课是八二年的夏天,王老师给我们五十六班当过二十多天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她一上课,教室里静的只能听到王老师黑板上写字的声音,课堂纪律出奇地好。记得她讲《荷塘月色》时,几笔就在黑板上勾勒出一幅画,和儿时看到王老师油印《荷塘月色》教材上的图是那样的相似。正儿八经聆听王老师讲《荷塘月色》,我激动,幸福,甜蜜。王老师给我们讲的那十来节语文课,我都精心做了笔记,那都是最精炼最美的词语。王老师每上了一篇语文课,必要求学生背诵全文。她说语文知识是需要慢慢积累的,不仅对理解课文有帮助,更是为写作文打基础。

她对学生学习要求很严格,不允许弄虚作假。有次她监考英语,好多学生以为,王老师会放松,是狄老师代的英语课。她却一如既往的严格,不会因为狄老师是她的丈夫而丧失了原则。 考试的目的在于检验学生对所学知识掌握的程度,找出差距迎头赶上,而不是有水分的高分数。

八十年代初,好像光明日报刊登过一篇《扎根山区十八年》的报道,作者池茂华,写的就是王老师。那篇报道我看了好几次,作者写了王老师十八年的经历。想起儿时多次听人们说批斗王老师不堪回首的画面,我为王老师的坎坷经历愤愤不平过,也为她对教育事业那种执着感动过,更为她曾遭受那些不公平的待遇而没有退缩的毅力敬佩和心痛过。

八二年的秋天,王老师调到雁北幼师任校长。已经在平鲁税务局工作的我,有幸去雁北日报培训学习一年,多次去拜访王老师。第一次登门,王老师就笑着说,小赵,我认识,一个顽皮好学的孩子。王老师家是两间平房,室内陈设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墙壁上挂着王老师各个时期的照片,有家庭照,有工作成绩照,那一张张照片,都有王老师骄傲和自豪的故事,也是王老师努力过,奋斗过的美好记忆。

聊天的时候,王老师还记得我儿时偷听她讲课的趣事以及她们去父亲单位看电影的乐趣,狄老师还对当年凤凰城居住时父亲给予关照的事一再表示谢意。

又一个礼拜天去看王老师,在校门口和几个幼师的学生聊了几句,她们说,她们每次出早操时,第一个站在操场上的肯定是王校长,熄灯后,在校园的最后一个身影仍然是王老师。

报社学习结束后,我成为我单位的专职报道员。再次见到王老师,她还是亲呢地称我小赵,并叮嘱我报道要真实,多报道基层的人,要关注基层人民的疾苦。王老师桃李满天下,而我只能算一个小小的果实。

又一次去雁北报社送稿件,再次叩响了王老师的家门,他们家已搬进楼房。平米不大,依然收拾得很干净。我们聊了好长时间,王老师说他每天看《雁北日报》,看有没有我的报道。那是一个老师对学生取得成绩的一种肯定,她一再鼓励,要持之以恒。

随着朔州市的成立,我去大同的次数少了许多。几年以后,在朔州报上看到齐凤翔写得报道《生活自理不是目的》后,方知王老师四十五岁那年高血压导致右半身偏瘫,她以顽强的毅力和病魔做斗争,用左手写字,且写出的字和右手没有区别。

看完那篇报道,在担忧疾病折磨王老师的同时,更被王老师那种坚强的精神所震撼。立即把电话询问到了王老师的丈夫狄老师,狄老师给我带过两年英语课。问询王老师的康复情况,得知王老师恢复的很好,生活已能自理,且重返工作岗位,我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王老师是一个困难面前不低头的人,她就是那种九十九次摔倒一百次站起来的人。

再见到狄老师和王老师,已是八八年的秋天。我陪父亲看病返家时在大同公交车的站牌前相遇了。他们相识在凤凰城的老朋友,因时间关系,几句问候后,车来了,我们匆忙上车走了。

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还是固定电话的时候,我也因父亲生病踏上了漫长的陪父亲看病之路。几次回单位续假,办公室人员告诉我,有一个外地人打来好几次长途。我猜一定是狄老师,那段时间我是来去匆匆,根本顾不上回电话。

大半年过去,父亲还是走了。我上班没几天,狄老师又打来电话,寻问家父的病情,当我告之已离世时,狄老师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最后说:丽军(我的曾用名),节哀,坚强起来,家中还有老小。并转达了王老师的问候。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后来我又调到平鲁县宣传部工作,第一时间告诉了狄老师和王老师。

九六年的夏天,我去大同办事,再次拜访狄老师和王老师。他们看我没理的长发,戴着袖标的“孝”字,瞬间明白了什么。握住我的手长时间不语,那两双手好温暖。王老师打断了沉默,安慰我,要我坚强,今天他们的话语犹在我脑中回荡……不曾想,这是与两位老师的永别。

又过了几年,听同学说狄老师走了,我心里好难过,如今王老师也走了。

王老师,从童年起就仰慕您,学生时代给我传授知识的人,成年时给我诚恳鼓励的人,悲伤时给我安慰的人,您的教诲受益匪浅,永远怀念您,我敬爱的王老师!

您这一生,正如您外甥说的那样这样:“她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也是那个时代悲剧的出演者”。“像一株株野草,在风凛掩雪的塞北,在荒野蔓草的羌地,展示了他们倔强的生命力。一个时代就映射在她们的生命中,那是一本丰厚的,具象的一本历史书。”

王老师,一路走好!

编辑:刘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