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古城墙

来源:朔州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王璐 发布时间:2024-06-26 11:16 0

是什么让古老的记忆留痕?是什么让远去的哀伤封存?

我从一句诗里读到你;我从一首歌里聆听你;我从一个梦里见过你。在无数次的想象里,夕阳在地平线上残留一半,彤红的云霞染了半边天,你巍峨的身影就静静立在夕阳的余光里,默默地将一段繁华和衰败的传说展现。在想象里,我听不到大殿里的争论、小巷里的私语,也不可闻万千铁蹄踏过的呼啸。其实,这样想象时,我往往是独自一人坐在远行或者归去的车窗边,周遭景色转瞬即逝,只有耳畔一丝一丝的轻响,那或许是风吧,夏天的或秋天的,风声。

可风声没有拉近我与你的距离,长安。历史的大河滚滚,已足够教人淡忘,太遥远的想象让我无法将你看清,岁月易逝,恍然千年,你把记忆的碎片散落在了哪里?你把传说的篇章遗失在了何方?

今天,我终于翻过绵延的山脉、跨过滚滚的黄河来到渭川,踏上长安的城墙,十几个小时的车程里,火车的轰鸣唤醒了庞杂的记忆,也晃落了许多的幻想。仿佛走过了一个遥迢的长梦,穿越了一段无痕的风月,我踏上了古长安的城墙。

在永宁门宽阔的门洞前站定,我仰起头来,目光扫向青灰色厚重的城墙棱角而上,止于它静立的楼台。台阁肃穆巍峨、门楼静默无声,经历过数不清的日子,柔软的春风浓烈的秋霜它看惯了,贫苦人肩上的扁担官员家豪华的小轿它见多了,于是它沉默、它淡然,它冷眼看着世事变幻,在后世不断的重修和粉饰里,将无数的秘密深埋心间。

我踏着有裂纹的长条形青砖,拾级而上。伸手抚过墙体艰难的凹凸,酷热盛夏里,青砖的冷意浸透了手心,仿佛一刹那有什么在心头翻江倒海而来,却又不可名状。每一块砖瓦都在我耳畔诉说,那些尘埃下的故事,在砖隙瓦楞间,反而比厚厚史书记载得更加详细,更加生动。手掌被墙壁的不平摩擦得难受,仿佛被它盛世的秘密刺痛,“折戟沉沙铁未销”的悲怆感油然而生,叫我忍不住去追忆那些过往的风云。

我漫步于城墙之上,绕行这隋唐至明清的古老门防。阳光一点点柔和,有风从遥远的东南刮来,吹乱了我耳际的长发,吹得墙上朱红金边的大旗猎猎作响。这风该是从海上、从江南刮来的,带一丝水汽的滋润,如少女柔软无骨的纤纤玉手,轻轻拂面。城墙的砖瓦已经斑驳,地面坑坑洼洼,近代的修整也没能使它安稳地平整,掩盖了太多的岁月啊,它就像历史的坟堆,注定是有突起的。城上门楼高大、四方角楼庄严,我想象着在这巍然屹立于渭川的城墙之上,千百年前,或是安远门,或是永宁门,又或是长乐门上,曾有一个士兵兢兢业业地站岗,笔直地立着自己擦得铮亮的长枪,机警而又深情地注视着北方或者南方;或者曾有一代帝王带领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登临,脚下旌旗翻舞,高呼万岁,他则庄重,却又满目自信地俯瞰着他脚下的万千子民和锦绣江山;或者曾有一个得意或失意的诗人,信步走上,远眺这广袤的天地,拂袖昂首,一抒心中所感……天马行空地想象着,我知道,所有的悲伤和快乐、热闹和萧条都凝成了砖瓦,搭建了城墙上留存的不竭的记忆。

我倚着城墙的边缘向城内俯瞰。这四四方方包围与护佑下的土地,曾是盛世传奇里的长安,是我千百次梦回的帝京长安。视线模糊继而清晰,布局整饬、东坊西市的长安真的浮现在我眼前了。我清楚地看到了热闹的民间坊市、幽静的皇家园林,有华妆霓裳的丽人款款走过、有峨冠博带的士子相约出游、有僻静整洁的民宅稚儿嬉戏、有人声鼎沸的酒楼人头攒动……一个进城的老农的扁担掉在地上了,一匹拴在厩里的骏马突然打了一个响鼻,一只刚刚做好的风筝在宽阔的庭院里放飞了,风筝鸟瞥见了墙那边荡秋千的美丽姑娘……盛世长安的生活在我眼前上演着,让我突然就想在这偌大遥远的长安里找一座房子、寻一盏灯,灯下就坐着为我缝补的,辛劳的母亲。

我停步向城外眺望。极远处的北方,该是我的故乡。远处传来几声胡笳和羌笛,悠扬婉转,音色极美。后来,却成了唐代守城的士兵听到心头的哀音。悲愤在翻滚,那是不可抗拒的历史巨浪,渐渐汇聚成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急促而肆虐地,敲打着盛世的平静。一刹那天地旋转、机缘突变,我站立于烈烈的战火里,目睹着一次次大同小异的,长安的劫难与洗礼。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一个个场景纷至沓来。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烟飞,风散,愁起,悲兴,我在城墙的回忆里泪眼蒙蒙。最后,是长安的哪个门被攻破了?这次进入的,是非正义的入侵者,还是正义的攻陷军?不必深究了,都交给史书去探讨和研究罢。那它给城墙留下了什么?只有横刀划过,长矛刺过,带血的累累伤痕。在我此刻站立的位置上,是不是也曾有过一具战死疆场的寒尸?他临终时也曾艰难地把头转向故乡,不忍的眼神射出无限的悲伤。那一刻,长安的繁华诗篇被历史无情地改写,空余一杆长矛直插向天,盛世太平的残垣断壁上只剩黄沙漫漫,衰草萋萋。而曾经高大雄伟的城墙,就像一个颤巍巍的老人,花白的须发散落在疲惫而忧郁的前额;已被黄沙玷污的眼泪,流过饱经苦难的脸庞;炽热的血穿过累累的伤痕从铠甲的间隙中滑落;他的身后是烈火熊熊,尸横遍野,百姓遭难,生灵涂炭。历史总是无情呵,如远去的车轮滚滚向前。一瞬间风云变幻、一瞬间河清海晏。我突然有一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悲凉之意。岁月更迭,沧海桑田,我们在这天地之间行走一回,不知下一个千年,城墙是否还被记录在书册?

风吹打在我的脸上,过午的夏风带来些许清凉,吹干了我的泪水、唤回了我的思绪。盛世欢歌、金戈铁马都随着一阵烟尘,飘散远去。随着岁月的流逝,纹络里刻着沧桑巨变的城墙,一俯一仰之间,便有了气势,有了伟大与渺小的比照,有了视角空间的变异和倒错,有了游玩和冥想。在世上努力走一遭吧,我想,毕竟历史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我们代代相传的百姓,守护着一段段遥迢的传说和眼前的如画江山。

残阳如血,悬挂于西方的地平线上,就像无数次在梦中一样,余晖洒遍。昔人已逝,时光悠悠,华夏民族在无声中繁衍至今。还有长安的古老城墙,历经风雨,亘古不变。

编辑:叶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