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条河,岁月是一条河,感情是一条河,乡愁是一条河,人生是一条河,文学作品也是一条河。
每个人都生活在各自的河边,依偎在她母亲般温润的身旁。有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一生,没留下自己的一个脚印,任由河水东流,浪没涛隐,无声无息,像常看头顶的星月,年复一年过去,无力抓住一缕光。有的人就不一样,比如熊亮。他的二道河,也是乡亲们的二道河,然而,他眼里心中的二道河,因为思想、热爱、才情,就分外美丽、多情,丰满潋滟得令人向往。
近年来,熊亮的小说引起读者注意,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细读其一系列作品,像是循着二道河旖旎的波光,抚着岸畔葳蕤的细草,品味河畔人家的食色烟火,感受房檐下木窗棂的暖意阳光,乡里乡亲的爱恨恩怨,于字里行间酿成美味醯醢。那苦涩中有甜蜜,欢乐中有忧伤,惆怅里有希望。他枕着她的臂膀,带我们倾听她悠扬的吟唱,这就是文学的力量,思想的光芒。
人类生活离不开水,人们历来逐水而居,无论都邑还是乡村。在水一方,弥漫着多少生灵的雾霭,蒹葭之间,摇曳起多少乡情俚韵,看似浑然天成,朴实无华,却活色生香,云蒸霞蔚。村边郭外的溪水河流,满足了人们生存的原始需要,也带给人更为丰富高级的精神养分。
现实中的二道河,是熊亮家乡怀仁市亲和乡下湿庄村南的一条小河,他在那里出生、成长,后来虽然离开,却也不远不近,每年总要回到二道河,一个人长时间坐在那里......
小河维系着乡情,浸润着亲情。《二道河之恋》直接抒发了作者对母亲河的依恋和割舍不断的情丝。童年的欢乐就在她清澈的水中,父亲把她作为培养“弄水人”的教场;临河洗衣的母亲则为之爱怨难解,为孩子的安全担心不已;三哥在河里捕鱼给乡亲们分享,那纯香充巷的味道几十年萦绕在鼻腔......
作者认为,“二道河在,父母便在”,“二道河就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纽带,把我和父母的灵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然而,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沧海桑田在我们几十年短暂的生命过程中竟然能够遇见。眼前多少幼时景物变迁,河道变成车道,沟壑立起层楼。那年,一辈子守着二道河的“三柱哥”“神色黯然地告诉我:二道河干了。”因而,二道河和逝去的父母一样,只能留在梦里了。
二道河的爱情,就像她有时甜有时涩的味道,纯真中夹杂垢淀,浪漫间掺和心酸,失落下又花好月圆。作品描述的多为上世纪80年代以前二道河畔的感情故事。特殊年代,贫穷加上非常的社会形势,乡村爱情的花儿往往不能结果,留给二道河无尽怨艾,那时节,流的不是水,而是后生的叹息,姑娘的眼泪,那时代玩弄着世风,那世风镌刻下不人道的烙印。
二道河的友情十分珍贵。一河水,一群人,水里的鱼结伴而游,村里的人择善而处。《三爷的故事》《再说三爷》中的三爷,《趟过二道河的三柱哥》中的三柱,《融化在春天门口的身影》中的平子,《天上有片雨做的云》中的李不穷、二扁豆、三香毛、二表哥和大舅,还有那些摸纸牌的小脚老人们,都是朴实的乡亲,善良的朋友。他们的行为和交往,向我们展示出乡亲的淳朴、忠厚、勤劳、情谊和担当,斜街窄巷里,低檐矮房下,纵横阡陌间,喜怒哀乐时,大家虽然时有冲突,恶作剧及至荒唐,最终还是相互搀扶,守望岁月,凭真诚和坚持抗争命运多舛的挑战,抚平生活道路的坎坷,舒展旧日光阴的褶皱。
二道河激荡着年代的回响。熊亮作品记叙的数十年时段,犹如二道河中的几滴水,却无疑是非常值得刻录的一段特别光影。从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建设到改革开放,国家的命运决定人民的命运,静静流淌的二道河,同黄河长江一同感受时代脉搏,与她养育的儿女同呼吸共命运,从贫穷落后历尽磨难走进新时代。一来、二去和玉兰、翠凤的悲欢离合,尽善、尽美的悲惨结局,丁大闯、张明水的狂热闹剧和落寞结果,以及李不穷的崛起,都逃不脱时代魔法圈,或似二道河风雨中的汹涌,或如秋光里二道河倒影的白云悠悠。
从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看,故事地方风味浓郁,乡土气息醇厚,语言特色鲜明,大量使用民间俗语诙谐而生动,增添了艺术色彩,强化了作品整体感染力,对人物形象塑造起到非常特殊的作用。小说把温婉旖旎的二道河呈现在读者面前,以嬉笑戏谑的乡言俚语把众多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性格突出,形象活灵活现,而喜剧往往是最大的悲剧,这些喜剧人物活跃在那个荒唐的时代舞台上,是社会的恶作剧,人生的悲剧,却也最能彰显人性的真善美和丑恶险。
从内容表达和思想内涵看,作品具有深刻的思想性。二道河深沉不语,但她非但关注着日月星辰、鸡鸣犬吠、炊烟灯火,还见证着人生悲凉、人情冷暖、世事变迁和社会发展。千百年来,大众于艰难困苦中追求幸福,仿佛植物度过春夏秋冬,接受风雨雷电,不管环境有多险恶,总要开花结果,繁衍生息。
二道河的多情深深融入岸畔人心,作者将浓重的情感回馈二道河,他们又将这份情馈赠给我们,馈赠给后代。古今中外许多作家有一个共同感受,即故乡和童年是创作的最重要思想和素材来源。熊亮同样扎根二道河,关注二道河,二道河给了他生命、生活和丰富的创作素材乃至鲜活的艺术灵感,他深切关注河边的人,就是关注大众,倾心反映河边的事,让他们留住,让后人记住,就是对故乡水土、父老乡亲最有意义的回报。从艺术的角度看,这种鲜活的乡土记忆,由其一系列的文学作品塑造成鲜明的地域文化坐标,更是难能可贵,功德无量。
作为现实主义之作,作家时刻关注并把握人物和事件的向善走向。经过暴风骤雨甚至腥风血雨的洗礼,进步的社会车轮把乡亲们带入阳光明丽的境地,这不仅是他的愿景,也是客观事实。看故事结局,可见被无辜卷进时代漩涡中的正常人,都得以宿愿以偿,就是“大舅”遗憾终身的凄婉爱情,也以“合葬”圆满。这不但映射出“风雨过后现彩虹”的事物发展规律,同时让我们触摸到作者二道河般柔软慈爱的心。对于一位作家而言,这是最值得珍视的本质。正如铁凝所说:“文学最终是与人为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