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汽车的母亲

​二弟是在一千公里外的南方安了家。回老家过完年，正月初三弟弟全家又要返回他们的南方小家。

其实，母亲去年一入秋就开始为过年做了盘算。甜玉米收了，母亲拣了饱满的几十个玉米棒子装了，放在冰柜。

母亲说：“孩子们正月回来吃个稀罕。”

西红柿收了，母亲做了西红柿罐头。

母亲说：“自己种的，没上化肥，没打农药，等孩子们回来吃。”

一进腊月母亲的冰柜满了，院子里背阴处那个天然冰柜也满了，母亲还在盘算，生怕漏了一个爱。

年过得如狼叼羊一样迅速，母亲想抓也抓不住。

初三这天早晨，母亲醒得很早，或许压根就一夜没睡。她又不敢行动，怕吵醒了二弟。那么远的路程，得睡个好觉路上安全。母亲的脸对着天花板，我听见母亲在抽泣。

二弟出发前，母亲院里屋里来回走。她提出一带粉条，她说南方没有土豆粉，土豆粉好吃，放在车上；她提出一带黍子面，她说南方买不上，想吃油炸糕就吃，也放在车上；她从冰柜举出秋天攒下来的一带玉米棒子，她说拿回去吃个稀罕，又放在车上。她又在地上绕了几个圈，想不起来还有啥要拿的，她很着急。想了一会儿，又拿出半袋苹果往车上放。母亲说，路上吃苹果一路平安。这是母亲临场发挥的说辞，这时候的母亲的确有才。二弟又把苹果拿回来，母亲空着手跟回来，一只手抠另一只手，还是很着急的样子。

二弟全家上了车，母亲可能觉得忘了拿很多东西，但一下子都想不起来，母亲想返回去取，又怕车子走开，母亲不停地来回挪步。

车子依依不舍地走开了，母亲小跑了几步，车子又无情地绕过一排房，一拐弯看不见了。母亲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追。双腿膝盖严重骨质增生的母亲，平时走路蹒跚艰难，今天她仿佛换了两条腿，走得奋不顾身，我都追不上去了。母亲的上衣没顾上拉拉链，敞开着，敞得是那样的可怜悲戚。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没有犹豫，只是抓了一把鼻涕狠狠甩在路边，继续朝西边的一条路追去。母亲的鼻涕肯定是让眼泪引诱出来的。我跟在母亲后面，没有劝母亲回去，就让她追吧。

母亲喃喃地说：“跑断腿也追不上了！两条腿咋能追得上四个汽车轱辘？”

可是，母亲没有停步。

初三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马路边上一伙一伙的人在迎喜神。喜气洋洋，炮响连天。或许他们没有亲人要离别，脸上洋溢的都是喜悦。

母亲顾不上斜视路边的人，一个劲地向前走。

母亲只顾自己说：“说不定二孩子丢下了什么东西，返回来取。”

母亲还在追。

过了又一个十字路口，母亲喘着粗气说：“说不定他们会停下来迎喜神，响个炮。”

母亲奓起胳膊继续追。

过了一个加油站，母亲的脸酱紫，眼泪把脸洗得油亮。她又说：“二子或许要加油，说不定在加油站停留。”

加油站没有二弟车的影子。

母亲终于不追了，母亲自言自语：“走得远了！走得远了！这一走又不定猴年马月才回来！”

“住上多长时间也不想让走，没办法。”

“山药鱼鱼也没给吃，豆面也没给吃。”

……

母亲不停地唠叨。

母亲的双腿又换回了原来的样子，蹒跚而艰难地往回走。我赶紧上去挽了母亲的胳膊。

母亲回到了她一个人的家。她又开始一天一天熬下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