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雪为冬天点睛

一立冬，我就开始盼望着下一场雪，就像春天盼一场雨一样迫切。我觉得，冬天如果没有几场雪来点睛，未免冗长烦闷。

我甚至期待一场大雪，能封门的那种。这种想法似乎有点恶作剧的意味，说出来极有可能遭到一片骂声。

虽身处塞外寒地，大雪封门的情景也只在镜头中看过，但一下好几寸厚，这一场还没化，下一场又来了的冬天我是经历过的。有一场接一场的雪映照着，冬天就更具清朗阳刚的精神气质。这样的冬天，村道上的积雪被踩的瓷实溜滑，背阴处的积雪能扛到来年春二三月。当天气和暖，万物复苏，雪被下的草芽不误时令，正悄悄萌发。

我喜欢冬天，更喜欢下雪的冬天。铺天盖地的雪下起来了，鸡们乖乖地上了架，牛羊默默地倒嚼着干草，喜鹊躲进了窝里，就连多嘴多舌的麻雀也噤了声，下雪的世界一派庄严肃静。雪后的早晨，人是被雪的白给晃醒来的。比人更早被晃醒来的还有地上的鸡和狗，棚圈里的牛羊，树上的喜鹊和麻雀。雪停了，天晴了，晴雪初霁，这些被封喉被禁足的生灵们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

那样的冬天，应该是很冷的，但我忘记了冷，只记住了粉妆玉砌后大地山川一世界的纯白，记住了在雪滑梯上轻盈漂移和屡屡滑倒的惊险刺激，记住了月光与雪光天上地下遥相辉映的清透澄澈——那样的夜晚，对映雪夜读不再怀疑，那样的夜晚像童话世界一样美丽。

遗憾的是，入冬以来几乎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雪，往往是眼看要下了，眼看要下了，一阵风把云给刮散了，一场雪就泡汤了。这几年老天爷有点内分泌紊乱，用气象专家们的话说这叫做厄尔尼诺。天气预报说局部有小雪，大致一估摸，我所在的地方似乎在“局部”之外。小雪嘛，只要下了，哪怕是一朵也算天气预报没有扯谎。有时候，地面温度低，没等下来，雪就化成了雨，也有将化未化的颗粒，碎米一样冰晶，谓之冻雨。谢太傅当年在雪天试探晚辈们的文学才情，抛出个“白雪纷纷何所思”的问题，侄子胡儿说像是空中撒盐，侄女谢道韫说像柳絮飞舞。谢太傅对侄女的回答大加赞赏，这次借雪命题，给文学史留下了“咏絮之才”的典故。我们无法还原当年当时的那场雪究竟是何种情景，但我估计，胡儿一定经历过一场密集的冻雨，这种未来得及盛开的雪花骨朵儿深深地下在了他的记忆力里，以至于他的叔叔提问时，他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

文人墨客逢雪聚会，人家喝酒赏雪写诗作画，真是风雅到了极致。脑海里只要输入一个“雪”字，那些佳句便纷纷涌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复读这些锦句，冬天的美好便汹涌而来。冷就冷些吧，春天指日可待。写不了诗作不了画，咱就涮个火锅炖个羊肉，三五知己小酌几杯，也是雪天最实惠的福利。

某年冬天，我给学生讲《湖心亭看雪》，未及下课，天空很应景地飘起了雪花，孩子们的注意力便都转向了窗外。我索性停了课，微笑着看他们也看雪。有了我的默许和加盟，他们开始嘁嘁喳喳说话，而且越说越兴奋，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分享和雪有关的趣事。

那场雪下的不很厚，雪后，孩子们扫雪，不仅把我们班的责任区扫了，还助人为乐，跨界把邻班的区域也扫了。他们把那些雪堆积起来，做了个大大的雪人。等那个班的孩子们下来，便吵吵着要我们班把扫走的雪还给他们。两个班主任合力调解，结果是两班学生结成统一战线，请求到操场上打一节课的雪仗！那场雪仗打得好啊，他们以瞄准老师为乐，两个班主任“中弹”最多！

果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今年大雪节气的第三天，一场众望所归的雪翩然而至。

啊，下雪了下雪了，终于下雪了！我仿佛听见了沸反盈天的欢呼。不用想象，漫天雪舞，一定有老人站在窗口，放学的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情侣沐雪漫步，携手白头……

忽然心有所动，想到两句近乎直白的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人生在世，闲事不可避免，但生活永远值得深爱。赏雪的人啊，如果你和我一样保持热爱充满期待，请以满心的欢喜接收我写在雪上的祝福。

摄影：李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