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是上世纪50年代生人,我向来认为在他们那代人中似乎不存在“爱”这样的东西。当年夫妻之间的结合多是“父母之命”,婚前彼此沟通甚少,在柴米油盐的庸常日子中才开始慢慢了解对方。特别是在农村,成家就意味着担当,男主外挣钱养家糊口,女主内带孩子照顾家庭,夫妻之间的情愫更多地体现为一种亲情。
小时候,父亲是村里小有名气的木匠,成天有忙不完的活儿。母亲既要操持家务、照顾爷爷、抚育我们姐弟仨,还要下地劳动。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都是母亲一个人做,父亲做工回来从来不沾厨房的边,看到母亲独自在灶台忙活也没有一句温暖体贴的话,只是站在门边瞅瞅,就默默地到他专门放置木工工具的那个屋子维修或保养他的工具。直到饭菜上桌,父亲才在我们和母亲的呼唤声中走出那间屋子。
在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做饭是个苦差事。当时家里穷,为了让家人吃上新鲜蔬菜,母亲在院子里种上了黄瓜、西红柿、大白菜;为了省煤,母亲就去收割后的田里拾柴火,用玉米秆、高粱秆、路旁的枯树枝等烧火做饭,一顿饭做下来,母亲的脸上除了柴火燃尽后飞扬起来的灰就是汗珠,特别是夏天,两者的混合体让母亲的脸变成了花的。尽管如此,我从未听母亲喊过一次累、叫过一次苦。
母亲如此任劳任怨,让外祖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止一次地当着我们姐弟和母亲的面数落父亲的不是,在外祖母看来,母亲和父亲一样从事体力劳动,干的活并不比父亲少,做饭的时候父亲就应当主动帮忙,即使不和面炒菜,也要剥个葱捣个蒜打个下手。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浅浅地一笑,偶尔还会找理由为父亲开脱。
于是,在我幼小的心里有了一个问号——父亲是不是不爱母亲。有一次,父亲设计的一套家具得到了村民的赞扬,他心情大悦,回家特意嘱咐母亲多炒了几个菜下酒。几杯酒下肚后,父亲兴致很高,趁母亲去厨房下面条,我鼓足勇气悄悄地问父亲:“爹,你爱我妈吗?”父亲听后,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姑娘家的,说什么爱不爱的。”但是细心的我分明从父亲的眼角看到那么一点点羞涩。
自从那次问过父亲之后,我的心里算是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父亲是爱母亲的,虽然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爱意的表达。我逐渐地长大,学会了从家庭生活中观察和体味父母之间点点滴滴爱的情愫——父亲依旧不帮母亲下厨,但家里的重活累活他总抢着干在前;离家打工收账回来,父亲总会买些我们姐弟爱吃的水果,每次他都从包里先拿一个出来:“这个给你妈,剩下的归你们”,然后就去找母亲“汇报”外出的收获,尾随父亲身后,我发现仅仅几天没见面,父亲和母亲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的心里不由窃喜,因为验证了“父亲爱母亲”这一结论的准确性。
今年年初,父亲谋到一份在省城太原做工的活计。因为和我同在一个城市,工地离我家又不太远,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父亲决定晚上暂住我家。一天的工作结束,父亲看上去很疲惫,进门一番洗漱之后,就坐在沙发上休息。每次都是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忙啥哩?今天太原变天了,老家天气怎么样?早晚记得要多穿几件衣服。吃饭了吗?年龄大了,别啥也舍不得……”诸如此类的话题父亲会重复地和母亲说多次,母亲似乎也回答得不厌其烦,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甚至更长。看看电话这端神采飞扬的父亲,又瞧瞧桌上早已摆放好快要放凉的饭菜,我不得不提醒父亲先吃完饭回头再给母亲打过去。坐在餐桌上,父亲仍意犹未尽,一边吃饭一边和我们谈论母亲:“你妈年轻的时候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闺女,长得漂亮,干活也不孬……”父亲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我的眼眶却湿润了。我知道,我是被父亲对母亲这种朴实无华、始终如一的爱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