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玉城记忆

来源:朔州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武光宇 发布时间:2022-11-20 20:04 10 0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右玉城的记忆,穿过岁月迷雾的烟云,经过世事沧桑的洗礼,像一颗颗珍珠点缀在我的心灵,永生难忘。

当年的我们,皆是黄发顽童,一起嬉戏,一起游玩。登城墙远眺,下河湾摸鱼;攀榆树,掏鸟蛋;拔野草喂兔,摘菜叶喂猪……南城门外的小河湾里流淌着我们的欢笑,西城墙的沟壑里回荡着我们的歌声,东城门外的黄沙洼印有我们的足迹,北城门外的小老杨树上挂着我们的乡思,右玉城关完小、右玉城中学的教室里留有我们奋斗身影,操场上洒下我们奔跑逐梦的汗水……当年的玩伴、当年的同学,早已各奔东西,各奔前程,鲜有见面。中年的我,常常挤出时间,回到右玉城,看看老宅,登登城墙,逛逛母校,忆往思今,感慨万千,有诗为证:独上城墙雁影单,旖旎秋色笼村烟。儿时玩伴今何在?风景依稀似旧年。诗还曰: 曾忆同班赵李王,挑灯夜读柳影长。而今难见君和柳,一曲寒梅绕耳旁。

童年的我们,最爱过年过节。

每逢中秋节,老父亲在旧院的囱灶上,利用半天的时间,用泥巴和煤块砌成一个圆形的炭炉,自制土烤炉,为亲戚朋友烙月饼。右玉的混糖饼,天下闻名,有诗为证:玉盘雪肌肤,甜蜜软似酥。游子携此物,远行不觉孤。烙混糖饼,是个技术活,不仅要掌握好火候,和面,各种配料比例,丝毫不能有误差。现在回想起来,老父亲真是个全能手,什么日常技术活儿,无一不精。等到开炉的时候,热气腾腾,芳馨四溢,色泽金黄……香气伴着欢笑声,溢满了整个小院,飘上了大街小巷,飘香十里。街坊四邻,闻香而动,前来观看,品尝,羡慕不已,这正是:月饼圆圆郁金黄,松软可口味芬芳。姮娥应悔偷灵药,难品人间十里香。

临近春节,母亲很早的就从百货门市,挑选好布料。蓝色涤卡、涤纶、的确良,这都是那个年代的标配。之后,全能手的父亲开始忙碌起来,设计,量体,划线,裁剪,剪刀如飞,顷刻而就。剩下的工作由母亲完成,母亲一手好针线活儿,针眼整齐,走线笔直,间距均匀。经过几个晚上的熬夜加工,一身崭新的衣服,制成了,真正的量身定做,大小合适,独此一件,千金难买!诗曰:慈母密密织三更,游子从今暖一生。父亲裁剪,母亲缝衣,一条龙的作业,惠及亲戚、朋友,童年玩伴的新衣服,大都出自二老之手。大年三十上午,我和弟弟主要任务是贴春联,春联是全能手的老父书写,字迹漂亮,豪放大气,现右卫镇,南城门重修碑记石碑,镶嵌在门洞内的墙壁上,碑文的书法就出自家父之手。有诗为证:挥毫泼墨御柳行,凤舞龙飞指下生。不改鸿鹄年少志,一横一竖写豪情。春节前的小院热闹非凡,前来求写春联的远乡近邻,一连几天,络绎不绝。

除夕,年夜饭后,我和弟弟穿“限量版”的崭新衣服,裤兜里揣上鞭炮,走亲串户。鞭炮是父亲购买来的,再给我弟兄二人分开,一人一半,公平公正,小鞭炮数量精确到个位。先在小院里响一个,之后出门,到城里所有的亲戚家拜大年。当时姥姥姥爷,舅舅姨姨,大姑二姑……所有的亲戚都居住在右玉城里。几乎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拜年归来,小心翼翼地数着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一块,两块……默默盘算着来年能买几本小人书,买一副防风玻璃眼镜。当年的右玉黄沙漫天,可谓“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白天点油灯,晚上土堵门”,能戴一副防风眼镜,在小伙伴中,地位立即就提高,自豪感油然而生。到了除夕后半夜,打着手电筒,穿大街,走小巷,拾取那些没有燃放过的炮仗。现在听起来似乎有点心酸的感觉,但当时,我们乐此不疲,乐在其中。现在过年,各家各户,各种烟花炮竹,买上一堆,很少有孩子争着出去燃放。

我们和爷爷奶奶在同住在一个小院,小院五间房,房子较矮,共住着三家人家。听我老父说,是他的爷爷从满洲人手里购买的房。东面两间由我的二爷爷出售,卖与他人了,西面三间是我爷爷的,我们和爷爷,各家住一间,我们住西房,祖父住东房,共用堂屋地,婆媳关系融洽,和谐共处,其乐融融二十几年,直到祖父搬迁到油坊(右玉县城所在地),才分开,我们还曾经获得过县里颁发的“五好家庭”奖。我祖父个高,是个公平正派,秉性耿直,做事严谨,雷厉风行的人,对子辈儿孙要求严格,我和弟弟都有点儿怕他。在他的影响和教导下,我们家族成员,侄男外女,什么吃喝玩乐之类的恶习,从不沾染。或许是因为他性格上的原因,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身心备受摧残……曾一度跳井轻生,幸有好心人发现打捞,才得以保命,饱受磨难,直到政策落实,平反。有诗为证:沧海沧田岁月侵,江湖坎坷倍艰辛。一朝春雨九州绿,恢复余生自由身。祖父烧的一手好菜,每逢侄男外女到来,他都亲自掌勺款待,作为长孙的我,隔着堂屋地,贪婪的吮吸从东房飘过来的菜香味。我的奶奶个矮,小裹脚,做家务活太不方便了。和我母亲一样,具备中国传统女性的一切优点,心地善良,勤劳节俭,为人宽厚……日常家务,缝缝补补,由她完成。奶奶在公元1920年农历11月初7出生,公元2006年农历6月25日,离开。她一辈子生育过九个孩子,因为在那个苦难时代,生活艰难,温饱难求,两个孩子夭折,一个送与他家。她含辛茹苦,拉扯大六个子女,我的父亲是老大。到了晚年,又抚养了一个孙女,在我的记忆中,她没有享受过一天清福。她喜欢我,我也爱她。每逢的祭祀时节,我都会去坟头烧纸,敬酒,送吃送穿。上首诗吧:晨风暮雨五更鸡,勤俭持家树丰碑。谆谆教导犹在耳,至今还梦夜补衣。

我们居住的小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那是1988年8月份,祖父母在世的时候挖的,在“全能手”的父亲主持下,群策群力,家族成员各自分工,经过一周的奋战,胜利竣工。时值暑假,父亲用辘辘,井绳,箩筐,把我吊下井底……我也当了一回挖井人。如今辘辘井绳依然能用,井水依然甘甜,它哺育了我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时代。也许有人说,别瞎侃了,右玉城里的水,谁不知道,那才叫个苦呢,全城都是苦水!怎么说呢,我觉得,在我的心里,家乡的水再苦,那也是甘甜的,那是永远不能忘却的甜蜜!再为老宅写首诗吧:陋室残垣倍觉珍,阶苔瓦草又迎春。庭中老井甘如旧,不见当年挖井人。每逢夏天,小院里自种的蔬菜长得郁郁葱葱,红的西红柿,绿的青椒,紫茄子,青色黄瓜,修长的豆角……隔三差五,我的爷爷摘下来,分开,右玉城里住的亲友,每家一份,和烟和露,鲜嫩欲滴,真正的绿色无公害蔬菜。

少年的我们,意气风发,“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夏天,相约一群小伙伴,一溜烟跑出南城门,在南河湾里游泳、捞鱼、嬉戏;秋天,北城门外的杨树林,西风吹叶,散落一地金黄,我随父母拉上手推车,带上麻袋、耙子,开始拾树叶,枯叶是那个年代北方人过冬取暖主要依赖;冬天,我们在西城门外,大桥下,冰冻的河面上,扫去积雪,把砍来的酸溜溜在冰面上抽打,红珍珠般的、饱满的沙棘果应声而落……制成的沙棘汁酸甜可口,原汁原味,是我们过年时的美味“饮料”,现在回想起来,味道确实酸涩;春天,冰雪消融,春姑娘吹绿大地,满城杨柳青青,小院的几株榆树上,结满榆钱,嫩黄嫩黄,重重叠叠,千朵万朵压枝低,我们一群小伙伴,争先恐后,攀爬上树,可谓:一日上树能千回,摘得榆钱充饥来!

少年往事乐融融,感慨岁月步匆匆。1976年右玉县政府从右玉城搬迁至油坊镇,陆陆续续,亲戚们也都搬迁了,离开了右玉城。离开家乡最早的、也是最远的,当属我二姑一家,搬迁去了中原油田,我的姑父在那儿工作。1985年暑假的一天,母亲把我在睡梦里叫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才知已日上三竿。“你二姑一家走了,我们都去送了,送到南门外汽车站……”母亲絮絮叨叨,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我从梦中惊醒,眼泪夺眶而出……在右玉城里二姑一家,和我们房前房后住着,年少的我,每天都能看见她。她勤劳善良,勤奋节约,为了生计,她每年都喂一口大猪,一群母鸡。暑假里,我帮她拔草、摘糖菜叶,推一个小平车,一下午,满满当当的一车,她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当时的土路,坑坑洼洼,还有一道必经的上坡路,汗水如雨,湿透衣夹。腊月、年关,我二姑杀了猪,推到集市卖了。只留了一条五花肉,白白嫩嫩的,红白相间,送到我们家,那是我今生吃过的最香的猪肉。二姑要搬迁的消息,其实我提前就知道,父辈们每天嘴上挂着。恰好,那个暑假,我从一个同学那里借来一套“天龙八部”,一共5册,那些天,我不分昼夜,废寝忘食,一头扎进了绮丽梦幻,铁血柔情的金庸武侠世界,因要急着还书,头天晚上熬夜。本来想一早起来,为二姑一家送行……过多的解释已经苍白无力,毕竟我没有去送行,毕竟朝夕相处的二姑、表妹、表弟走了,毕竟我不知道这一份亲情,忽然间何处安放……多年以后内疚还一直在心底萦绕,虽然之后,我去过二姑家两次探望,她们也回右玉好几次,我一直没有勇气当面道歉。有诗为证:有姑有姑在远方,随夫携子辞故乡。冬寒夏热多辛苦,苦尽甘来幸福长。儿女如今孙绕膝,人生无处不芬芳!

父母是最后搬离右玉城的。劝说他们搬迁,我真费了一番口舌,费了一番功夫,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诸如,身体状况,生活条件,城里已无一个亲人……每次回家看望,我润物无声,涓涓渗透,毕竟右玉城是他们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地方啊,故土难离,旧宅难忘!搬迁之前,父母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把小院、老宅修缮了一番。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设备,没有专业的施工队伍,将近八十的家父依然发挥“全能手”技能,充当泥瓦匠大师傅,老母亲充当小工,搬砖,运土,和泥,砌墙,刨木,上梁,粉刷……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旧宅焕然一新。诗曰:颓垣断壁百年房,野草满庭显荒凉。幸有老翁愚公志,一朝旧貌换新装。

父亲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从教一生,桃李满天下。

他熟悉多种生活技能,“全能手”的称号是我给颁发的,但他性格有点小固执,有诗为证:

读书过万卷,挥毫字绝伦。

青丝育桃李,白首助乡邻。

烈阳千滴汗,旧屋一时新。

自锄稀菜甲,小摘赠情亲。

呼朋家中聚,开怀酒入唇。

心宽船能载,志远扫世尘。

竹菊高格调,笑看名利人。

物是人非事事非,如今的右玉城老宅,空无一人,岌岌可危,但仍然坚强不倒,像一位历经几百年沧桑的老人,他见证了岁月的沉浮,经历了人事的更替,也盼望着亲人的到来。小院门口那一株,陪我一起长大,有五十多年历史的榆树,每到春来,枝叶繁茂,翠色苍茫,忠实地守护着祖辈的基业。

人生几何,岁月如歌。家乡的记忆刻骨铭心,曾经的亲情依旧铿锵,如今的我们各奔前程,天各一方,成家立业,生子育人,或幸福,或甜蜜,或苦涩,或酸楚,或惆怅,或无奈……但为我们操劳一生的父母们,已经不再年轻,艰难苦恨繁霜鬓,百年多病步蹒跚,他们经历了共和国最艰难的峥嵘岁月,为国家,为子女,任劳任怨,奉献了一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让我们携起手来,让父辈们生活更加美好,再努力一把,让他们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健康长寿!

愿岁月不老,愿亲情永存,愿故宅长青!

武光宇

编辑:耀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