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文化圈|河流的深处

来源:这里是朔州 发布时间:2020-05-08 09:35 3048 0

朔州文化圈|河流的深处

晋北的春,萌动于残雪与黄土之间。

一场风跟着另一场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田野渐次酥软。

当河冰上出现第一股水流,春天似乎就到了。

大约三月中旬,在友人晋飞的朋友圈里,看到一个帖子。说的是位于朔州市的太平窑水库,迎来上万只候鸟。

上万只候鸟飞翔或栖落,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动的事。它们扇动羽翼,于水面或土崖上浩荡掠过。又将天空折叠成一双双翅膀,沉入苇荡。

蓝天,就映入了水底。

我将晋飞的帖子转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没多久,老友王芳留言。她问我:“有人拍吗?”。

与王芳相识多年,她的文字真且干净。

我把晋飞介绍给她。并告知如有需要可以找他。

随后的几天里,晋飞就将自己码在太平窑水库的堤岸上,又从所摄的近万幅图片中选取二十几幅,传给我俩。

这份真与挚,令人感动!

朔州文化圈|河流的深处

微信里,王芳嘱我,为这些图片配点文字吧,顺便说说你们那里的河流和春天。

晋飞是山西晚报驻站记者。对于朔州,他是熟悉的。镜头里的太平窑水库,位于朔州市朔城区东9公里的贾庄乡太平窑村。水库坐落在桑干河一级支流恢河上。从bigemap卫星图上看去,水库所命名的太平窑村位于库区的东南部。库区的西部尚有两个村子。西北部是二十里铺村,西南部是崔家窑村。其中的二十里铺村正位于恢河与七里河的合流处。合流后的恢河再向东9公里,与西北而来的另一条水流(古溹涫水)相会,始称桑干河。

这是在地图上。而真实的太平窑水库,我是从没有去过的。

陌生的事物,不好下笔。

我对河流和春天的叙述,将从桑干河的另一条支流开始。

口泉河源出口泉沟里。由西北而东南,流经一座座村庄,在一片青蒿的深处,汇入桑干河。下米庄水库就位于口泉河上。水库向东伸出的臂弯里,紧搂着一座土堡。那便是老家了。

边家店,深藏着一个苦浆里沤制快乐的年代。

彼时的冬天,冷的出奇。结冰的河面上,常有缕缕旋风将雪粒吹起,往裤筒里灌。风中的孩童,手脚皴裂,被一挂挂冰车载着,驶向河的深处。直到河冰炸裂,远远望去,现出一汪水色……

风似乎要住上几天。等河面上的冰完全融化,便有鱼顶着圆圆的水泡,欢快地游动。鸟儿们也跟前接后,相随而来。

风再起的时候,已变换了方向,将屋顶的炊烟往河湾里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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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鹁鸪、苍鹭、捞鱼鹳……南河沿,便成鸟类的乐园。

有一种鸟,栖落在记忆里。它有麻雀大小。额及背部亦如麻雀般褐色。胸腹部则不同于麻雀,呈鲜黄色。村里人称“黄脯儿”。它们有着微弱而又奇特叫声。其音近“ti-ti”或“di-di”。四十多年前的南河沿,常见它们的身影。它们生性胆怯,见人即飞。

四十多年后,再回到南河沿,已难觅它们的踪迹。打开《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发现儿时常见的“黄脯儿”,学名叫黄胸鹀,它们已进入2017年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极危”之列。愕叹之余,才知道,“黄胸鹀”之外,它们有着另外一个名称——禾花雀。

早于2015年6月,就有媒体爆出:黄胸鹀,即俗称的禾花雀,由于人类捕杀,特别是来自中国的非法捕猎,已经濒临灭绝。这家媒体称,体型娇小的禾花雀,被中国食客称为“天上人参”。在中国,黄胸鹀在鸟类贸易中占有很大份额,中国南方和北方该物种进入贸易市场的形式也有着极大的差异,在中国北方,此物种作为一种宠物进入贸易市场。而在中国南方,因民间认为该物种有滋补强壮的作用,作为食品进入市场。这一饮食文化给黄胸鹀带来了灭顶之灾。

南河沿,再无黄脯儿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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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南河沿的土崖上坐下来,以苍老之颜,独对一条河流。

流波之上,几只翘鼻麻鸭缓缓地游着。河的一角,现出一小块土色。波纹,一圈接着一圈,汇于枯败的荻草间。一只黑翅长脚鹬,屏息蹑足,在翻寻着什么。

苍茫间,想起了二毛眼。

孩童时代,二毛眼与我,是彼此的玩伴。常常是大清早,他就站在院门外,一边喊我的乳名,一边拽住衣袖,将清亮欲滴的鼻涕擦去……

电话拨通没多久,二毛眼就驾着碎步,一路小跑过来。

多年不见,彼此苍老了很多。

我们于人事之外,谈到了夏夜的蛙鸣,谈到了街心的高音喇叭,谈到了堡墙下的阵仗,谈到了奶奶庙里骇人的壁画,最后谈到了河流,谈到了鸟。

这么多鸟飞过来,也是近两年的事。先前大概有十几年吧,这么大个村子,就几只家巴雀,来回飞着。

二毛眼的话不高不低,起伏在土崖上。

沿河往上走,公家的,私人的,大大小小的工厂,污水都朝着河里放。还有就是农药,百草枯,你听过没有?那玩意儿往地里一撒,除了庄禾,啥都没有了……

通往财富的路上,人类跑的太快了。

“还记得四铁头不?”

“死好些年了。”

二毛眼将头朝着我,又自问自答。

四铁头个子不高,眼角有一块胎记,像被人捶过的黑茄子。小时的四铁头头硬,从两米高的墙头上摔下来,深眼泪深眼泪的,就是不哭。

那时的下米庄水库,多的是鱼。村西河湾里,鱼群出没。常见大人们下网捕鱼。

亦有在煤矿上班的,弄些雷管炸药装进酒瓶里,点燃导火索,往河里一扔。一声闷响过后,鲤鱼、草鱼、鲫鱼、白条鱼……不论大小,肚皮朝天,白汪汪一层。第二天一早,拿到大同矿务局的市面上,六毛钱一斤。

四铁头,就这样把命扔进了水里。

“大概在你离开村子两年后。”二毛眼说。

我粗略地算了算,那该是1986年。

那一年,我们都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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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后晌,四铁头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拿着自制的炸药瓶下了河。

那一日,夕阳照在口泉河上,红妍妍的。

我的眼角有些模糊。不远处,一只野鸭游过来,又折返身子,向水的深处游去。

我把它看成了四铁头,托举着自己的骨殖。

我是1984年离开边家店的。

那一年,父亲和二叔举家迁往另一个村子。1990年参加工作后,又回去过几次。

记忆最深的一次,大概是2000年左右。那年夏天,我唤上八岁的女儿,说回老家看看。

一座空荡荡的堡子外,我们停下来。我于荒草之间,步量出故居的入深,院门的宽窄,街道的长短。

我对女儿说:“这儿,就是爸出生的地方。”

“怎么没有房子啊?”女儿问我。

我说:“都拆了。”

1981年,口泉河发大水。水漫进了村子的南部,土墼垒砌的墙,多半坍塌。村人都相继迁到村北较高的街梁上。整个村子的一半,就倒腾空了。

我带着闺女,顺着南河沿走了一遭。

在娘娘湾,我蹲下身子。

那是一个熟悉的水湾。

记忆里的水,清澈明亮。水与岸相接处,沙粒壅积。成群的小鱼将头攒在一起,朝着有岸的地方游。那时的孩童,只要屏住呼吸,伸出双手,在鱼儿游动的地方猛地一捧,就有几条小鱼在手里蹦来蹦去。

那一次,我失望了。抬头才发现,水面上,闪着油渍般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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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痴痴地望着那条河。

女儿渐渐长大,去了另一座城市。

这些年,我所厮守的这块土地,土地上的每一个村庄,村子里的每一天,都发生着变化。先是村里的年轻人渐渐少了,接着是村里的小学校没了,孩子们都去了远方。一座座村庄,没了欢声,没了笑语,空荡荡的街面上,几个老人晒着太阳。

那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我写到了《娘娘湾》。我说:

那年的花,开在那年的坡梁上。

那年的草,长在那年的骨缝里。

那年的风,吹走了我们的孩子。

大地将她的一切交给了人类,只将制约机制紧握在手里。看看腾格里,看看毛乌素,看看古楼兰……都曾是水草丰美的地方。人类用过之后,就荒了。

人类,该有自己的纠错机制——安一副刹片,给欲望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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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两年前,地处桑干河上游的朔州,围绕一条河流,所启动的“清河行动”。

那次行动从六月份开始,辖境的六个县区,几乎集中了所有,以整治入河排污口、河道清淤清垃圾、拆除河道违法建筑、提升污水收集处理能力、加强工业企业监管、绿化水域岸线、打击非法排污倾倒为主,开展“七大攻坚战”。第二年,也就是2019年,市里又以“源头治四水,百日大会战,剿除劣Ⅴ类,水质全改善,清水进北京,确保水安全”为目标,从河道治理扩展到全流域治理,源头管控、集中会战,着力打通挖沙导致的积水潭同主河道连接;同步做好河道两岸整治、植树造林工作。打造出了百公里桑干河生态经济带。基本实现了河畅、水清、岸绿、景美。

根据2019年官方给出的数据,两年间,全市疏浚河道132.5公里,清淤274.2万立方米,清理河道垃圾174.3万立方米,清理拆除违建186处,整治入河排污口36处,封堵企业排污口49个,完成生活污水处理工程9项,建设生态堤防37.9公里,沿河植树27.2万株……

记得当时,在清河工地上,一位水利专家对大伙说:“生态好不好,鸟儿最知道。”

实际上,在清河行动进入第二个年头,朔州市域内的桑干河流域,有影像记录的各类鸟儿就达到了260多种2万余只。诸如白鹤、黑鹳、野鸭、天鹅、水鹁鸪、鸳鸯、大雁、苍鹭、红脚鹬、金雕等等。

作为桑干河的一条支流,记忆深处的口泉河,又将一泓清流还给了鸟,还给了鱼,还给了我们。

那天,整整一个下午,我和二毛眼坐在南河沿的土崖上,像两篷芨芨草,静守着夕阳西落。

风,将我们的言语,吹向河流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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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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