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城河,童年的伊甸园

来源:朔州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温晋华 发布时间:2024-08-23 11:16 0

堡城河曾经是老家温家坊村大街中心的一个大水塘,用老家土话说,就是个方圆三亩多的“大水个钵儿”。

据考证,堡城河在村子存在的历史竟然有400多年。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刊印的田蕙《应州志》第二卷“营建志”关于“堡寨”的章节记载:“村之有堡,犹州县之有城,星罗棋布,所以便民居,以防外患也。”简言之,就是为了抵御当时北部外敌的侵扰,乡村纷纷修建了较为坚固的堡寨。应州北部有曹娘子堡、韩家房儿堡、萧家寨堡、刘回庄堡、石桥堡、上桥头堡等“官堡”,也有类似温家坊村的“民堡”。因财力有限,村庄的堡寨高墙多由泥土培植而成。村民们就近集中取土筑墙,便挖下了一个个大坑,雨后便形成了环绕堡寨的“堡城河”。

堡城河是村子天然形成的“楚河汉界”,以其为中心,往东的人家叫“东头”,往西的叫“西头”,南、北方位的同理,叫法就像应县城的“四角两关”。我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从“南头”搬到了“东头”居住的,出院门往西五、六十米远一到巷口就到了大街,离河边也就是一、二十米远的样子。

在我的记忆中,从三、四岁记事起,她就伴随了我童年的成长经历。尤其是一九七六年上学后,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外,相当一部分闲暇时间就是在河边玩耍度过的。

春天,乍暖还寒的时候,遇上天朗气清、微风轻拂的日子,我和小伙伴儿们或是手执风呼噜儿(一种用高粱秆作柄子、用两三片彩纸扎成的类似风扇的简陋玩具),或是推着筒箍(一种像水桶粗细、宽约半寸左右的铁圈),沿河边、街巷不停地窜来窜去。尽管有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好像一直都不觉得累,每个人的小脸都是红扑扑、汗津津的样子,写满了喜悦和满足。到了暮春大地泛绿、树木吐翠的时节,我们就纷纷揪几个杨柳嫩枝,截两、三寸较为平直顺溜的小段儿,小心翼翼地拧后,把中间的木心儿抽出去,再把余下树皮的一边儿用指甲抠得薄薄的,一个小咪咪(类似小哨子的玩具)便弄成了。伙伴儿们捏着小咪咪结伴到河边,含在嘴里鼓起腮帮挺着肚皮用力地吹起来,比谁吹得响亮,比谁咪咪做的好。明媚的春光,微澜轻泛的水面,与此起彼伏的咪咪音一经融合,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便悠然而成,好像瞬间便让小村增添了生机,充满了神韵。

夏天,是堡城河最为热闹红火的一个季节。

干旱缺水的时候,河面大幅收缩,水边低凹处露出一个个小水坑,里边挤了好多的小蝌蚪、小青蛙,还有一种学名称为“鲎虫”,方言叫“翻车子”的小虫。有时我把它们捉在一个聚满水的大一点坑里,看它们摇头摆尾可爱灵动的样子;有时从家里找一个罐头缸或废旧的小陶罐装上水,再把它们捉进去,然后放到屋外的窗台上,像城里人观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好奇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然,玩这些东西当时是收获了快乐,却常常溅得满身到处都是泥点子,有时甚至灌两鞋巴子泥水,回家后不是被父亲扇耳光,就是被母亲数落,但打归打、骂归骂,我始终乐此不疲。

到了雨水频繁的雨季,各个街巷的水流就会一股脑儿汇集到河里。河面急剧拓展,街中的南北大道、东西道路常常被水淹没,村里东南西北四个片区的通道短时内直接中断,成年人可以挽起裤腿打赤脚或者穿高筒雨鞋蹚水过路,像我们小孩子上学就只能反向绕路,或让家长背着趟过水汪汪的路段。下大雨给人们的出行带来短时的不便,但会使堡城河的水流辞旧迎新。一场雨过后,原来的污泥浊水被冲刷一空,换成了充满泥土腥味的雨水。俗话说流水不腐,堡城河之所以能几百年存在,我想雨水的冲刷使其一直保持基本的清洁,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微风吹过,涟漪荡漾,河面上有蜻蜓上下翻飞、追逐盘旋,别有一番情趣。

当酷暑到来的时节,这里更成了人们消暑的一个好去处。吃过晌午饭后,年轻小伙子们来到河边脱得只留一个裤衩,一个猛子扎到河里,露出头来已是十几米远。看着他们挥臂抖腿在河心游来游去,呆在河边浅水处的小孩子们着实羡慕不已。为了抵御热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家恨不得把全身都缩进水里,抑或顽皮起来相互扬水,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水仗,同样可享受到浑身清凉舒爽的“待遇”。而到了晚饭过后,河边暑热渐退、凉意弥漫,北面的广场上人头攒动,男女老少三三两两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纳凉聊天。那个年代不兴广场舞,大家把表演的舞台自动让给那些能说会道的“红火人”。

我记得有已过世的“善大头”叔的说书,什么呼延庆打擂、杨门女将、封神演义,听得人们夜深了有时都不愿散去;有已过世的“老牛”大叔的唱曲,乡野小调、二人台小戏,唱得有模有样,有小伙子们还不时地起哄,“老牛叔,来一段光棍哭妻哇”。一人喊出来,围观众人也齐声叫起来“来一段、来一段”,嬉笑声、喧闹声响彻广场上空。还有曾经的“老乔军”讲应县大土匪乔日成部队敲诈勒索、打日本人的事情,老军人讲抗美援朝的英雄故事,等等。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类似这样的场景,犹如给人们的精神生活注入了一剂剂强有力的“兴奋剂”,一时倒也忘记了一白天劳作的疲乏,甚至忘记了家里的贫困、忘记了诸多的烦恼,至今谈起来都回味无穷。

秋天,历经了夏季充足的雨水,堡城河河面宽阔,河水深深。我最喜欢在这个时候,与小伙伴们一起拿小石头在水面上打水漂,我们当地方言称打“个就儿”,也就是打出一圈圈波纹,谁打出的圈数多,谁就能赢得大家的喝彩。有时,我们用废旧书纸折叠成一个个小轮船,放在水面上漂流,看谁的轮船行得稳、驶得远。有时,我放学后常常一个人默默地来到河边放小船,想象着像电影里那样劈波斩浪的场景,小船变成了大船,堡城河变成了大江大海,我成为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还有更多的傍晚时分,我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的广场上相互打闹,看生产队的社员们赶着大马车、小平车把秋收的果实,一袋袋倒出来,堆成一座座小山。遇上丰收的年景,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喜盈盈、笑眯眯的。

冬天,结冰后的堡城河成了孩子们玩乐的“迪尼斯乐园”。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走上冰面,做着一种类似滑冰但没有冰鞋的简单直线滑行运动,村里人俗称打“突溜儿”。男孩子们则喜欢在冰上打“冰猴儿”(学名陀螺),手执小鞭子不停地抽来抽去,“冰猴儿”旋转得越快越久就越激动。大一点儿的小伙子们也有自己的冰上运动,那就是滑冰车。做冰车用料方便、工序简单,用两根(长四、五十公分、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圆木作底轴,稍打磨得平整一些后,在中间嵌上八号硬铁丝,再用几根三、四十公分的木板连接上面,用铁钉钉紧,一个简易适用的冰车就做成了。然后再找两个尺把半左右长、适宜手握的木棒,在一头钉进一个大铁钉,把钉帽去掉磨尖作为划桨。滑冰车运动畅快刺激,划一下好几米远,一溜烟从东岸就到了西岸。大家伙儿不时地你追我赶,你撞我我碰你,有时不小心撞翻车,摔个仰面朝天也全然不顾,爬起来抖抖冰屑坐上冰车,两臂将划桨在冰面一激,一眨眼又滑出老远。记得小时候,大哥去大同煤矿当了工人后,家里只有二哥会做冰车,偶尔他滑冰车时还会把我抱在腿上一起玩,那时的我,心里高兴得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

时光飞逝,八二年转学到邻村石桥中学上初二后,由于学业的加重,我对堡城河的关注渐渐地疏远了。那个时候正是改革开放初期,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村里的人们都分了自家的责任田,各家忙各家的地,各过各的小日子。以前每当有人往堡城河扔垃圾的时候,总会受到街上大多数人的制止,但自分了地后,就很少有人再管这种“闲事”了。这家往河里到料炭猴儿(煤炭燃烧后产生的废灰渣),那家往河里倒碎石子、乱玻璃。日积月累,没几年时间,堡城河就成了让村里人人生厌的“龙须沟”,臭气熏天,蚊蝇孳生,变成了污泥浊水,严重影响了附近村民的生活环境。应村民们的强烈要求,村“两委”组织村民出车出工,没几天就将其填平了。以后,村里又在这个地方建起了戏台。再后来,维修舞台,水泥硬化路面,配置健身器材,成了如今全村的文化广场。

堡城河在时代的大潮中逝去了,而我们那一代人却大多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成果。有的在农村辛勤劳动,日子过得衣食无忧,富足有余;有的外出打工,在城市安居乐业;有的当了老板,经营起了自己的门市以及工厂企业。我则外出求学,经过了几年寒窗苦读考上了中专,毕业分配留在了城里工作。一晃又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堡城河早已成为温家坊村的历史传说了,但我却时不时地想起她、忆起她。几十年来,我曾游览过烟波浩渺、婉约秀丽的西湖,群山倒影、一碧万顷的漓江,一望无垠、波涛滚滚的南海,也曾在岳阳楼上眺望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八百里洞庭湖的壮观景象,在黄鹤楼上领略过“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情画意,在滕王阁上体会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绝妙图景……但是,归家之后,这些地方从未出现过我的梦中。在我梦中多次出现的,竟只有老家那个曾经的堡城河。她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一样,承载了我儿时无数的梦想,带给了我无尽的欢乐。她的影子,已深深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

编辑:叶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