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兰花烟袋

来源:朔州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殷培续 发布时间:2023-01-03 21:48 0

别具一格

父亲兄弟三人,排行老三,从小生活在农村,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农业社里什么犁耧耙磨、耕播锄割,样样农活都是把式。他酷爱抽烟,有个别具一格的旱烟锅,装在我妈给精心缝制的山羊皮烟储子(烟袋)里专门抽兰花烟丝,俗称兰花烟袋,也叫旱烟袋。寒来暑往,花开花谢,这豪华别致的兰花烟袋寸步不离身,几乎伴随了他一生,由此演绎出一个个平凡而动人的故事,折射了父亲的宽阔胸怀和高尚品格。

说它豪华别致,还真是与众不同。金灿灿的黄铜烟锅头,做工考究,造型雅致;光溜溜的核桃木烟杆,黑里透红,纹理逼真;绵腾腾的烟锅嘴儿,玲珑剔透,细腻油润;油浸浸的山羊皮烟储子,柔软精细,手感宜人。父亲把它视为掌上明珠,以拥有这样一副宝贝烟具而引以自豪,常在人前洋洋得意地炫耀他那珍爱无比、“四佳”绝配的兰花烟袋。

要说炫耀,父亲首先炫耀烟锅的玉嘴子:淡淡的暗绿色,通透而光亮,质地细腻而结构致密,含在嘴里冬暖夏凉,倍感舒适,舌尖一挨玉嘴顶端,一种莫名的爽快感油然而生,立时涌遍全身,醉入心田。劳动之余暇抽上几锅,烟瘾即逝,倦意顿消,神清气爽,精力倍增。更为惊奇的是,品质再差的兰花烟丝装在这烟锅里一抽,美味扑鼻,烟香四溢,实在令人惊叹不已。

我想,父亲这样的烟锅产生如此效果不足为奇,是有一定的科学根据渗透其中的:兰花烟丝在烟锅头里氧化燃烧,产生浓郁的烟雾,经核桃木烟杆的充分过滤,再经纯天然玉嘴释放的矿物质微量元素作用,这烟雾就发生了质的变化,经过口腔吸入,鼻腔吐出,人的味觉功能随之发生变化,味道变得可口适宜。核桃木烟杆具有清热消毒的作用,玉石兼有温润化瘀的功效,二者珠联璧合,可谓相得益彰。在此双重作用下的兰花烟雾自然变的美味可口、清爽宜人就不足为奇了。原来父亲的烟具真是豪华至极,功能独特非凡。难怪大小“烟筒”们都羡慕这副别致的兰花烟袋,村里几个文化人凑在一起,搜肠刮肚地编了一首顺口溜夸赞、表达同父亲结下的兰花情缘:

头儿灿灿杆儿靓,美玉嘴儿好品相;

一袋兰花一片情,烟花飘香暖心房。

来之不易

父亲常对我讲,这烟锅是我爷爷传给他的。民国初年爷爷给朔县安太堡(时属朔县,现归平鲁)实业家刘懋赏当长工,烟锅是用三个月的工钱换来的。爷爷殷明章,生于清朝末年,一生务农。民国年间一直在刘懋赏开办的广裕水利公司扛长工。

这刘懋赏农民出身,从小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早年留学日本,思想进步,结交广泛,见过大世面。回国后加入同盟会从政,晚年弃政从商,回乡创办实业,惠及百姓,享誉晋北。其开办的水利公司旗下千亩良田地肥水美,米粮万担。爷爷常年在其农庄打工。刘懋赏虽财大气粗,但他亲民爱民的美德远近闻名,从不亏待好受苦人。这年腊月二十五算工钱时,刘家的大管家赵文隆说啥也要压爷爷三个月九块白洋的工钱,答应第二年上工时补发。并说东家资产万贯,并非无钱可付,只是听到临近的李财主扩充田亩高价招工的消息,怕好长工流失才这么做的,说实话,这年头想留住个好受苦人也难哩。这话不假,爷爷是远近闻名的好长工,一顿饭三斤老秤莜面挡不住,能吃能受,在农庄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拨小苗子是技术活,凭他的过硬腰板,再长的地头也不展腰,一气锄到头。什么“四块网”、“三滴水”、“燕儿抹嘴”、“白鸽亮翅”等锄田绝技得心应手。锃光瓦亮的锄板子在田里挥洒自如,左右逢源。杂草堆里拔草寻针似的留苗子,杂草再密,坷垃再大,锄头下去也能草死苗活,小苗挺立,土松地绒。他锄过的禾田呈波浪形状,一匣高的茭谷苗子直挺挺、齐刷刷、匀溜溜地排列在波浪式的土坡坡中腰,艳阳高照,微风徐来,绿油油、嫩淋淋的禾叶点头合腰,相互碰撞,沙沙作响,恰似弹奏出一曲美妙动人的田间交响乐。此情此景不禁使人感慨:几千年来中国农民大地当纸,锄头为笔,用勤劳的双手,饱蘸滴滴汗水,在金色田野上创作出一幅幅荡气回肠的美丽画卷,也使我们对衣食父母的涵义有了真正理解。

书归正传。再说刘家硬压我爷爷三个月的工钱,殊不知爷爷一家还用这血汗钱养家糊口等米下锅哩。双方僵持不下,赵管家说合不倒,刘东家亲自出马。这刘懋赏长袍马褂,人高马大,宽眉大眼,嘴里叼着个旱烟锅,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出来对爷爷说:“怎么,暂压你三个月工钱是我看得起你,来年还想雇你,别人我还不压哩,别毛鬼神坐轿不识抬举,小心我翻脸”。爷爷秃嘴笨舌的扳着个脸反正不松口。刘懋赏见吓唬不灵就套近乎,转怒为喜道:“来来来,抽袋旱烟消消气。”说着把烟袋递过来。爷爷也是“老烟筒”,一见烟袋心里直痒痒,烟瘾早就上来了,这正好也试试东家抽的是什么烟,便战战兢兢地接过烟袋,磕去灰烬重新装了一锅,津津有味地抽起来。咂咂细品,刘东家的旱烟味道就是不一样:清香爽口,好不愉悦。再打量这烟锅,玲珑精制,美观气派,很上讲究,特别是含在嘴里更觉绵爽无比,口感极好。他抽了一锅又一锅,左端详了右端详,深深地被手里的这烟袋吸引住了,真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刘懋赏见他的烟袋发挥了作用,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留不住长工打不下粮”,便指着爷爷手上的烟锅爽朗地说:“这烟锅可是我的心爱之物,花高价太原定做的,你若爱见就拿去抽吧!”一听这话,爷爷喜出望外,当即表示三个月工钱不要了,保证明年一过二月二就来上工,东家大喜。就这样,爷爷以三个月工钱九块大洋的代价,换来了这副别致的豪华烟袋,回家的路上步履轻盈,心情畅快。

后来赵管家透露:东家这副烟具从选料到制作都匠心独运,烟杆子木料是从五台山台怀镇巅峰原始野生厚皮核桃林中精选的,木龄足足五十年以上。在砍伐的毛料上,选取成年獾子油涂抹,再用桐油浸泡数月,经三个冬春的风吹日晒雨淋后制成烟杆。此法处理的烟杆一来不裂缝,不变形,二来花纹清晰,且具有清热解毒的药理作用。烟嘴是选用新疆和田脂玉,请闻名三晋的玉雕大师申燕飞精心雕制而成,不仅造型优美,而且口感绵长,抽起来烟香浓郁,风味独特。并说人家刘东家是用它抽大叶烟丝的。爷爷也觉得,刚才抽东家的旱烟难怪那么爽口。赵管家还说:东家同款式的烟具一次性做了三副,特别珍惜,深藏不露,能施舍长工一副还是第一次。爷爷想:难怪人们都说刘东家是正经人,他善待好受苦人的美德真是名不虚传,令人敬佩。

加心在意

受地理环境的影响,我国北方夏季炎热而冬季奇寒,山西内蒙一带的农村人不仅喜欢饮酒,而且更爱抽烟,以驱寒避暑,几乎人人烟瘾很大。抽不起别的烟,也不知哪朝哪代兴起个种兰花抽旱烟。家家户户在房前院后的空闲地里种植小兰花自产自用,省钱热闹。这小兰花草本植物,茎秆直立,叶片长圆,花白籽黑,茎叶黄绿,对生长条件要求不高,适应性强。

父亲种植小兰花追求质量,于是就有很多讲究,分外加心在意。他根据多年的经验得出,小兰花更适宜沙土和粘土混合种植。我家院子的空闲地是干浆白胶泥(粘土),为改变土质,父亲起早贪黑把街外雨水冲刷下来的沙土担回院里,与胶泥搅拌均匀,深翻细耕后下种,每年谷雨一过就忙活开了。小兰花籽粒微小,破土出苗能力弱,下种前要把土壤打磨好。为此父亲托我姐夫专门从城里买回把细铁筛,三寸厚的土层全部筛上一遍,又用平耙耧得水平,然后匀称地撒上籽种,覆土脚踩。这几道工序父亲都亲自上手,惟恐有一点闪失。我妈平时对父亲的抽烟就不感冒,于是又冷嘲热讽道:“这老汉种兰花比种庄户还在意哩!不抽烟死不了,不吃饭活不了,把些辛苦全下在这把烂兰花上了,单靠这喝西北风哇!”任她怎说,父亲面不改色,他“嘿嘿”一笑:“兰花也得种,咱那一亩二分自留地也荒不了,你放心哇!”父亲的明显“服软”,母亲纵有再大的火气也发泄不出,只得忍气吞声。

父亲不止一次地给我传授种植加工经验:小兰花下种时最好是选择阴天。当时的天气预报也没个准头,父亲凭他几十年观察风云的老经验,猜测个八九不离十。阴天下种之后来一场及时雨,二十天左右小兰花就破土而出,苗全苗壮。一旦捉了苗收成就有了,因为小兰花耐旱抗涝,抵御各种自然灾害的能力极强。村里人常用“比小兰花还泼皮哩”来比喻有些人占便宜不顾脸面,也用来形容小孩子的身强体壮。父亲种小兰花从不乱施肥,只是整地时施点沤好的鸡粪,其他肥料一概不施,更不上化肥,说是鸡粪营养全,长出来的小兰花味道好。谷雨后下种,白露时小兰花叶茎由绿转黄就开始收割,叫“八成熟”。父亲说这个时节是收割兰花的黄金时节,这时的小兰花色绿鲜艳,味道纯正。

“要想烟丝好,加工很重要”,这是挂在父亲嘴边的口头禅。把小兰花连杆带叶割回来后,他发动放学回家的我们姐弟,帮他小心翼翼地把叶子一片一片摘下,再把杆子用菜刀切成寸截,杆叶分离后放在筛子里,在院里的那颗老榆树下晾干,上碾子压成碎秣,过筛后的杆叶碎秣搅拌均匀即为成品烟丝,就可以抽用了。一般人加工成这样为止,但父亲为提高烟丝质量,另加一道工序,就是把加工好的兰花烟丝拌上葫油,上锅温火小炒。父亲亲自炒出来的烟丝色泽光亮,烟味芬芳袭人,装在瓷坛里盖好,永不走味。

父母“冷战”

有一次因炒兰花父母还闹过一次不大不小的矛盾哩。记得那年八月十五,母亲从队里分回一斤葫油装在瓶子里,把瓶口糊了个严严实实藏在箱子里,准备年底分回黍子过年炸油糕用。趁母亲回裕民村探望我姥爷之机,父亲悄悄把油瓶拿出来,将瓶里近三分之一的葫油倒在锅里,炒起了兰花烟丝。正在这时,母亲推门而入,一股油炒兰花的特有香味扑来,一看我父亲正挥汗翻腾油锅里的烟丝就火冒三丈:“我就断定你趁机当偷油贼呀!”,说着赶紧打开箱子取出油瓶一看,油面没少下降,更是气上加气:“我平时连个油花子也舍不得吃,你倒肥出疯来了,竟用素油炒你那烂兰花,也罢,过年的油炸糕你提前预支啦!”。“预支就预支,不给吃油炸糕我吃素糕,反正我想油炒兰花哩,耐怎就怎!”,双方越炒声音越大,惊动了隔壁的三婶过来一番劝解,这才暂时“休战”,却打起了“冷战”。因为这把小兰花老俩口扳着脸足足两个月谁也不理谁。

父亲这样务作出来的烟丝质量就是好,装在他那豪华烟锅里抽,味道就是不一样,引得全队社员都想和他在一起。父亲十分随和,也很感恩。他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和年届八旬的奶奶相依为命,苦水里泡大,从小养成淳朴善良、宽厚待人的性格。在村里随老随小,助人为乐,为乡亲们排忧解难之义举有口皆碑。农业社集体劳动休息时,社员们都爱围坐在他身边,争先恐后地抢他的兰花烟袋抽,有时候连自己也轮不上抽一锅。烟袋总是被抽得空空荡荡,仍有人享受不到而怨声载道。为使大家都“有权享受”兰花美味,他索性让我母亲赶制了一个比原来山羊皮烟储子大一倍的灰帆布绣花烟袋,每天出工前的首要任务是把两个袋子装得满满的,以保证身边的“大小烟筒”们都能品尝。

打赌拜师

父亲心胸豁达,性格开朗,总爱和人开玩笑,时不时耍一些“小聪明”,为大伙提供笑料增加乐趣。三后生是个刚二十出头的顽皮小子,别看他年龄不大,烟瘾可不小,一抱住父亲的烟袋就不想撒手,抽起来没完没了,根本不管前照后,排成龙的候烟者干瞪眼没办法。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劝解。为了让三后生改改这老毛病,以遂大家的心愿,父亲想了个“计策”还挺灵验。

这天劳动休息时,三后生第一个从父亲身上拔出烟袋就抽开了。“别忙”,父亲拉住他的手说:“三哥知道你烟瘾大,今天倒要和你赌一把,试试你到底能抽几锅?”三后生瞪大双眼问:“咋个赌法?”父亲见他中了“套”,忙说:“你要是连抽十锅,锅锅嘴里进鼻孔出,抽干吃尽,我拜你师傅,今后一见面三哥就把烟袋交给你由你抽。要是输了你拜我为师,每次你只能抽一两锅?”众人异口同声地说:“这办法好,就看三后生敢不敢哇!”三后生“噌”的一下站起来,猛吸一口,突然喷出个大大的烟球儿,徐徐升空。只见他猛地跳起来一拳砸向烟球,顿时烟消雾散:“三哥啊,我给你的小师傅当定了,就依你的办法比”。“好,一言为定,大家见证,现在就开始”。父亲接过烟袋,满满装起一锅递给三后生,三后生撇着个大嘴,趾高气扬地接过来点着就抽。一锅、两锅、三锅,头几锅抽得津津有味。不时有人赞叹:“三儿这烟抽得挺规矩,我看是个当师傅啦”。三后生飘飘然起来:“骑上毛驴看秧歌哩,等着瞧哇”!人们哄堂大笑。

当抽到第七锅时有了情况:只见他两眼泛红,前额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巴微微煽动,鼻孔烟量明显小了。众目睽睽下他昏昏欲睡,手一松,烟锅掉在地上。“三后生不行了!”有人惊呼。父亲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将早就攥在手里的纸包打开,把包里的白面喂到三后生嘴里,用壶里的凉开水送下。人们看得惊诧。原来父亲早有准备,早已请教了乡村名医张世德,把治疗醉烟的小偏方药品准备好了。从城里买回仁丹、薄荷、冰糖,按比例研好打成小包装在身上,以防万一。三后生吃下这灵丹妙药立马见效,一袋烟功夫就苏醒过来,睁开双眼从父亲身上爬起来说:“我好像睡了一觉。”众人敞怀大笑道:“你输了烟,快拜三哥师傅哇!”三后生手托腮帮,紧皱眉头,想了一阵,慢慢恢复了记忆,终于承认了自己失败,傻笑不止。在人们的强烈要求下,毕恭毕敬地站在父亲面前,双手合十,低头相拜,声音洪亮:“三哥师傅在上,请收下小兄弟这个不成器的兰花徒弟!”说着“咯噔”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就像捣蒜一般。“行了行了,有这个意思就行了,快起快起。”父亲把三后生一把拽起来。人群中掌声不断,笑声连连。不知谁高喉咙大嗓地喊道:“这才像回事哩,三后生输也输得干板!”至此,三后生抽烟礼貌多了,田间地头休息时,父亲的兰花烟袋转的快了。

奇梦难解

开篇提到父亲在农业社里样样农活都是把式。不仅如此,他心灵手巧,还干过不少技术活:在队里当过饲养员,推过豆腐,烧过青砖等等。一提烧砖,我的眼前立刻就闪现出五十多年前和父亲看护砖厂时,爷儿俩做的那两个神奇的梦。

这得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时期。我们后寨村贯彻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落实县革委“以粮为纲,多种经营”的战略方针,决定开办砖瓦厂,以壮大集体经济,增加农民收入。当时从南坪村请来烧砖师傅,大队挑选老实正派、虚心勤奋的父亲当学徒。师傅毫无保留地教,父亲不耻下问地学,没两年功夫就出了徒,成了远近闻名的烧砖大师傅。

冬天砖厂停工后,父亲带我晚上到砖厂看门。记得是1968年腊月初的一天晚上,风云突变,鹅毛大雪下个不停,我在油灯下聚精会神地翻看向同学借来的小人书《西游记》,父亲嘴里含着兰花烟锅,手里转着个拨吊捻羊毛线线,准备给我们弟兄打过年穿的毛袜子。午夜时分风停雪住,一弯明月冲破片片残云的遮掩,直挂中空。父亲习惯性地出门一瞭:大地被皑皑白雪覆盖,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墩子矗立在月光掩映下的雪地上,银装素裹,好一派夜幕下的北国风光……

父亲兴高采烈地回到房里把门关好对我说:“时候不早了,雪天放心,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今晚能睡个安然觉。”说着往炉子添了几块碎炭,把烟袋放在头顶上入睡了,我也放下小人书,钻进了被窝圪筒。炉火正旺,土炕热乎,不大功夫就进入梦乡。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至今记忆犹新,挥之不去。临明时梦见齐天大圣孙悟空驾着鹅毛雪花从天而降,从窗缝里钻进我家说:“在天宫听王母娘娘说,你家有个豪华的烟袋,美妙绝伦,灵气十足,俺老孙想借上几天,在西天取经路上也好提精强神,逢凶化吉”。全家人激动不已,父亲双手奉献,并给装了二升兰花烟丝路上抽,以助悟空一路降妖除魔,取经成功。一觉醒来,天快亮了,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只见父亲正端坐在通红的炉火前“巴哒巴哒”抽兰花。我一边穿衣,一边原原本本地把夜里梦讲给他。父亲不经意地说:“梦由心生,是你睡前看小人书孙猴子入了心,夜里托梦并不稀奇。”父亲这样说似乎有些道理,但我觉得这个梦还是有些蹊跷。

真也灵了。快过腊八节,我磨着父亲下河砍“腊八人”,爷儿俩在冰面上砍一个不成,砍一个不成,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夹层冰,砍了一个大大的“腊八人”,抬回去立在院子里。父亲放下斧头,准备抽烟放乏,一摸裤腰,发现烟袋丢了,二话没说就朝着河湾方向沿路跑去,锐利的双眼搜索着前方。很快来到冰面一看,烟袋无影无踪,只听到冰窟窿里河水哗哗作响。父亲心情沮丧到冰点,回到家里闷闷不乐,一连几天水米不打牙,丢了魂似的睡闷觉。烟瘾来时扯张废纸打上白烟卷儿抽几口。我暗暗思忖:莫非是圆了我前几天的梦,这烟袋真让孙悟空借走啦?孙悟空是好人,他借走丢不了,迟早总是要还的!

父亲自打丢了烟袋,茶不思,饭不想,很快就病倒了,身上烧成火笼,头上直冒虚汗,请来“赤脚医生”王如打吊针也不见效。全家人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约摸五更过后,父亲睡梦中突然笑醒,坐起来大声说:“找到烟袋了,找到了!”我母亲心想:这老汉寻不见烟袋快神经呀,劝道:“丢就丢了,明儿进城买上零件再配个烟锅!”父亲就像没听见似的,边穿衣服边说:“我梦见好梦啦”。“啥好梦?”母亲迫不及待。“孙大圣取经回来给我还来了烟袋,见我酣睡,怕惊了我的好梦,把烟袋挂在杏儿湾那棵歪脖子杏树上了。”真是无独有偶,两个奇梦,因果相连,一脉相承,神了。说着父亲走出家门,胸怀梦想摸黑径直向村西的杏儿湾跑去。很快找到那颗杏树一看,神奇真的出现了:兰花烟袋端端正正地挂在树杈上。父亲一把取下来,如获至宝,急忙从羊皮烟储子里抽出烟锅,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完好无损,心想:没错,就是我的。高兴地跳起来,把烟袋揣在怀里就往家里跑……

遥远的东方天际晨曦闪耀,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冉冉升起,阳光洒满大地。人逢喜事精神爽,父亲迎着初升的朝阳,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曲晋北民歌脱口而出:“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美梦成呀成了个真——”很快,父亲走进院里,高声大叫:“寻见了,寻见了!”母亲急忙放下准备烧火做饭的柴炭出门一看,只见父亲返老还童似地,抱住那失而复得的兰花烟袋吻上个没完。此情此景,令一家人激动不已,惊异不已,犹如扁鹊在世,华佗还阳,父亲的病当下就除了,这兰花烟袋又活跃在田间地头的人群中!

如今二位老人早已天国作古,我也渐近古稀之年,五十多年前,由父亲这副不寻常的兰花烟袋引发的两个梦,一直在我心里环绕、眼前浮现,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也给我留下不尽的思念和美好的回忆。



编辑:叶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