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母亲剪脚趾甲

“过来，帮我剪一下脚趾甲！”母亲泡完脚喊我，那时我正陶醉在电视剧的情节中不可自拔。母亲很少让我帮忙给她做什么，听到她喊我，我反倒觉得有些意外。

泡完脚的母亲照例会躺在沙发上歇会，这是个炎热的夜晚，母亲的蓝底小碎花棉裤，在灯下愈发醒目。她的裤脚有些发白，我不知道这条棉裤伴随了她多少年，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大夏天她都脱不下棉裤，也更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帮她剪脚趾甲。甚至她的脚具体长什么样子，我都不太注意。

我从电视剧中抽回神来，起身从盒子里取出指甲剪，坐在母亲身边。第一次仔细端详母亲的脚，那是一双不大的脚，脚身不胖，还显瘦削，和母亲稍显肥胖的身子形成反差。最令人触目的是两只脚的大拇指与食指脚趾都已经变形，食指紧紧压在大拇指上边。

脚趾刚变形的时候，母亲刚50出头。老家盖房扎地基，母亲每日奔波，脚趾开始变形，就医后无果母亲便不再理会，结果两只脚都变了样。于是母亲不得不穿比平日大一码的鞋，以减少脚趾变形带来的痛苦。

我轻轻捧起母亲的脚放在我腿上，她的脚趾甲和她的手指甲一样，弯弯的像个盖子似的，紧紧裹住了脚趾。我帮母亲剪掉一个一个趾甲，直至脚趾头重见天日。母亲脚上的温度通过我的手掌传递过来，暖暖的。那是一种多么熟悉的温度，是幼时倚在母亲怀抱中吮吸乳汁时熟悉的温度，是大哭大闹时母亲搂在怀里的温度。

已有多久没有这样和母亲这样亲密地接触，似乎只有小时候不谙人世的时候，再后来再也没有了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从没有像电视剧电影中那些拥抱母亲的桥段，从没有主动抱抱她愈来矮小的身躯，也从没有和母亲手挽手地逛街溜达，似乎不习惯。只有偏头疼犯了的时候，会倚在母亲身边，她用老家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古老的针刺方法给我扎头，她那因为过度缺钙像脚趾甲一样弯弯的手指甲，有时会深深嵌进我的皮肤，让我在剧烈的偏头疼中感受她粗糙的手掌、弯弯的指甲引起的轻微的疼痛，我的偏头疼才会逐渐缓解。但始终没有想到，我们最亲密的肢体距离，竟是今天捧起她的脚，帮她剪脚趾甲。

一直以来她老是嫌我做不好饭，打扫不好卫生，于是我也懒着做，习惯了看她忙碌的样子，也习惯了有母亲在，每天下班回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未帮她做过什么。

灯下，发现母亲的腿已弯曲，再不似记忆中那般笔直。“我的腿不灵活了，脚够不着了，剪不了脚趾甲了”母亲叹息着，捧着母亲的脚，看着弯弯的脚趾甲，从她的脚上一弯一弯地脱落，似乎脱落的是一弯又一弯的岁月。想着母亲也有青春灵动的岁月，也有衣裙飘飘亭亭玉立的时光。如今两条腿也已弯曲，还常常伴着疼痛。

自打记事起，母亲从未闲过。生活拮据，家事纷扰，母亲喂猪养鸡和父亲一块讨要工钱、又因田地纠纷家里家外地奔走；我成年后，从未翻山越岭的她，为了我的终身大事，竟陪我越过太行山走过浊漳河。之后又忙着为我带孩子，孩子生病住院，她忙里忙外通宵达旦彻夜守在床前，却怕我熬夜吃不消。

上了年纪，又义无反顾随我在煤矿兼备重组的大潮中，千里迢迢从山西最南部，走出雁门关来到了晋西北。背井离乡举目无亲没有固定的住所，四处迁徙，租房搬家，搬家租房，这一忙又是十年。煤炭市场起起落落，我也人至中年，不惑之年竟然生出许多困惑，又是母亲坚定地站在我身后，陪我走过飘摇岁月。我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母亲着想过，她已年过六旬，语言不通，生活习惯迥异，又是如何适应这异乡生活。

自我呱呱落地，我们母女一场，多少年来，她在我身后已站成一棵参天大树，为我遮风挡雨。我始终不会相信，那棵参天大树有一天也会变老，不知从何时起，她走路开始拖沓，像她急性子一样的步子正在一天天变缓。“腿疼，医生说是我的腿老化了”我没想到素来风风火火，那个在我心中就是整个天地的母亲也会变老。她脚上白色的死皮一点点地脱落在我里，她整个的脚掌被我紧紧攥着，就如四十多年前那个刚出生哇哇啼哭的我，被母亲紧紧捧在手上一样。时间轮回，生命轮回，我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父亲曾和我说：“我们以后老了，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们就得管着，就不能再指望我们了。”我握着母亲的脚，抚摸着她脚后跟上那些像老树一样充满褶皱的皮肤，看着那些弯弯的已显疲惫的脚趾甲，不觉泪如雨下。